青石白墙黛瓦,小桥流水人家,徽州黟县北,黄山卢村,乃徽派建筑艺术的代表。三分清幽,七分静雅,无论冬夏春秋,卢村皆是一派静默的写意山水,禅寂,质朴。
秉持高古之风,遗世而独立,卢村最令世人称道的是它的木雕楼,其奇,其美,其艺术精湛,其岁月悠长,皆彰显着卢村独一无二的魅力。
卢村,完全有别与半公里之距的隔壁宏村。宏村出名较早,追风的众人趋之如骛,于是,村也便不再是村,在世人不经意间悄然改良成迎合大众口味的热闹景点。宏村,胜在繁华,胜在游人如炽,却再不能像卢村那样静处江湖之远。非要将二者对比,可谓古筝古琴之别。
卢村,好似隐世高人,曲高和寡,少有外界影响,自在逍遥。
在这样一个信息更迭神速的年代,若你一步迈进另一重山水澄明之境,满目皆田园牧歌的风光,尚需要些时间转换心境:飞檐楼阁,青石台阶,流水潺潺的河边洗衣人,苔藓染绿了房前屋后的墙沿,一条溪流柔肠千转地绕过每户人间的每个房檐……,此时的心需要怎样矫正才能将世外桃源与当下现实调整为统一体。
江南细雨柔媚似姣姣少女,在这里无需雨伞,不然,泉水里嬉戏的灰鸭白鹅们定会取笑你这外来客的矫情。(需要补充的是:有人称这里江南,有人坚持说是江北。)
卢村魅力,在于古院落,在于静幽巷,置身这样的情境里,会一下体悟了形成于此的人文,理解了生活于此的文人。人之所持情怀,很大部分是拜长久生活的大环境氛围所赐。
说到徽州,要首提徽商;说到徽商,定要讲徽派建筑。徽商是安徽的骄子,而徽派建筑就是这些徽州精英们功成名就之后向先祖、向世人展示自己成就的最重要形式。
徽商,是中国古代高水准商人的代名词;徽派建筑,是中国古建筑最重要的流派之一。黄山卢村的木雕楼是徽派建筑的典范之作,也是徽商留给世界的一份最珍贵遗存。
卢村的木雕楼保存的相对完好,大概是由于相对偏远,少被影响,无论整体建筑还是局部细节都得到极为完整妥善的保全,也可以说执著的卢村人是在将几百年前的华美建筑原样呈现。经得住岁月洗礼,避开了人为损坏,使得今人有幸去了解这座跨越时代的古典建筑大观。
卢村,周围有些小山,绝大部分为平原,坐拥山灵水秀的优越地势。徽州人最擅长依山就势,打造出既华美又富有艺术感的生活空间,且空间舒适度与人文理念都须顾全。
这需要设计者有着严谨的统筹规划,智慧若徽商,运筹帷幄,以雄厚财力做支撑,把拥有的人力物力发挥到极致:将闻名于世的东阳木匠高酬请来,将本地的能工巧匠邀来,将懂建筑艺术的专家以及懂风水善勘察地势的先生一一敬为座上宾,再集聚齐能赋诗能作画的文人墨客,所谓贤者亦集思广议,以济其事。中国第一木雕楼自然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
卢村,是一片绮丽建筑群,也是一处精湛艺术区。象征圆润圆满的圆拱门,雕刻着各种精美图案的正方窗,厚实的斑驳成黑褐色的白墙面,被雨滋润得情感饱满的古拙青石巷……卢村,历经了太多岁月故事,光彩锋芒被风雨洗涤去,更显古拙沧桑。
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望过去,都不可小觑它固有的气势,在很多令人赞叹的细节里,当年的繁华景象依稀可辨。这是一个规模壮观的建筑群落,当年居住此处全属一大宗族,聚族而居是徽州人的生活特点,名叫卢村,也就是因为这里祖祖辈辈生活的全是卢氏人家。
由一位卢氏后人做向导,我得以将卢村内部细节详尽了解了一遍,也才知道,其内部深藏着很多走马观花的外来游客本看不到的细节。
因为是在过年期间,我有幸赶上了卢氏人家的祭祖仪式。仪式主持者为卢氏上了年纪的长辈,是一对夫妻,常年留守于这深宅大院。两位老人都在八十多岁,慈眉善目,忙碌间神情皆虔诚郑重,面对老祖宗的供桌方向每一个礼仪都做的到位:上酒,摆供品,燃香,施礼……一些列工作花费了很长时间,但老人家事必亲躬,连搬各种祭品以及摆放祭品的桌椅都亲力亲为。遥想当年卢家的家规应该甚严,而这严谨的家风一代代地融入每个卢氏人的血脉中,展现在生活细节中、不经意的言行举止里。
能被称为天下第一木雕楼,来卢村,欣赏木雕楼当然是最重要的主题,志诚堂是卢村木雕楼里最完美壮观的一座。
木雕楼,是卢氏三十三代传人卢邦燮于清道光年间所建,他早年经商,之后富甲一方;后转入仕途,官至奉政大夫、朝政大夫,可谓名利双收,美誉天下。功成名就之后,闻名天下的木雕楼便在这位卢氏先人的主持下应运而生了。
如果说江南的精巧有二,其一是苏绣,其二该说这精益求精的木雕楼了。能在木头上绘出花来,能在木头组合成的楼房墙壁间书写出山水风情、诗心画意来,若不提卢村,谁还敢称第一。
卢村木雕楼,门沿,窗台,屏风,桌面,椅背,只能能看见的地方,就有用图案书写的故事传奇,且篇章细腻,富有意境。庭院、厅堂的大小匾额也都各有提款出处,甚至弄墙也有提额:东为 " 东启长春 ",西为 " 西辟延秋 ",背面为 " 钟奇 "、" 毓秀 "。而门厅之间不但有木雕,还相得益彰配有砖雕,清雅莲花象征文人的清高雅静,松鹤寓意着家族人丁的兴旺绵延,富贵牡丹更是卢家人对美好幸福的长久期盼。
最让我感兴趣的则是志诚堂里居然还有《竹林七贤图》,《伯牙鼓琴图》,《苏武牧羊》、《羲之戏鹅图》等主题,从中可见木雕楼主人志趣高雅。尚文,向学,是徽商家族的一大特点。
木雕楼还有一处细节不可忽视,那就是卢村正中的私塾楼阁。卢氏人家人丁兴旺,卢氏先人当然希望儿孙个个成才,私塾便是他们培养自家子弟的主要方式,卢氏先人将私塾选在卢村最佳位置,因为重视,便会浓墨重彩地付诸心力,木雕工艺也在这处私塾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走近私塾,先看到‘冰梅窗’——有田不耕仓禀虚 ,有书不读子孙愚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从中可见卢氏先人对后辈的良苦用心:爱梅花,更敬梅花精神,卢氏希冀子孙都能寒窗苦读,深谙寒梅精神。亦商亦文亦仕的大户人家,真正书香门第,卢氏家族不愧此称。
时过境迁,曾经的木雕楼里老少主人大都相继离去,为求学或为高就而远走他乡,走出了山村,远离了故土乡音,人去楼空,独留孤寂的老楼独自回味悠悠岁月。
途中发现很多的木门前都上着锁,多已斑斑锈迹,一把把满带岁月痕迹的铜锁头一并将卢氏的许多故事、太多记忆一并封存在时光里。
油菜花绿了黄,黄了又绿,一岁又一岁,卢氏木雕楼自己可能已不记得守老了多少卢氏子孙。高悬的大红灯笼积了很多层灰尘,之后一并与木门窗、木房梁褪了色,然后又色变为另一种更凝重的岁月色泽。
城市的灯红酒绿太能收拢人心,从这里一旦走出去后就再无法回归这样一到夜晚就完全沉到黑暗里的生活,这些都是卢村人少安静的原因。卢姓向导简单概括,然后又补充说,真希望卢村加快发展步伐,能像宏村那样越来越好,但还是怕一热闹就不能安静了。之后,他手指着院落里明艳的茶花自言自语:每年早早开花,可惜没人来赏,我打算将这个院子里外都好好修整下,好迎接更多游客光临。
不好作回应,暗自却希望这处古院落就这样安静在时光岁月里。
盼热闹,却怕打破宁静,一旦大批游人涌入,恐怕一只形似泡澡木桶的取暖炉也被人围上三圈,好奇的指指点点,拍照留念。而现在,我却能坐在这几百年前的老式卢氏火炉前取暖。乍暖还寒的初春,几户卢村人家居然还都沿用着这种老式物品,实在令人称奇。看到这形制,我毫不犹豫地先研琢磨这大木桶露着底到底怎样泡澡,直到卢村老乡热情招呼:冷,就靠炉边取取暖。
卢村的水很灵秀,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流水声,村后的小河某些地段高地起伏几乎落差成小瀑布效果了,河两岸的人家洗菜洗刷锅洗碗衣互不影响,流水是活水,又是山泉水,水质绝佳,澄澈透明,清浅到水底的游鱼水草一览无余。
卢村的亭台楼阁密集地连成系列,形成规模,庄严肃穆,严谨且规范;河畔也有几间低矮破旧老屋,门小窗低,严严密密地被各种青藤杂草包围,武装成乖萌可爱的绿房子,茅草屋。小屋该是普通人家,或当年家仆居所,也可能就是些杂物间,与河对岸群落式聚集、雄浑严整的殿堂般建筑形成鲜明对比,倒也相映成趣。
山水间的风情,卢村木雕楼,无视风雨飘摇,独享岁月静好,从古自今都站出了属于自己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