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风云之三—— 荆州城下之盟
张 俊
驻防荆州八旗军(简称“八旗军”)左翼副都统又称“左都统”,是荆州将军的主要副手之一。从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到同治十三年(1874年)的一百九十一年间,朝廷共任命过四十三位左都统,除了一人是蒙古族外,其他的都是满族人,可见朝廷在任命这一军职时,对受命官员族别的重视。
左都统的官邸,建在荆州城的东北角(今张居正街东段的北侧),是一座四进深的院落,坐北朝南,有头门、仪门、大堂、二堂、上房等。当民军围困荆州城后,左都统恒龄在官邸开枪自杀了。
1911年12月10日,身着官服的恒龄,用一把“袖炮”手枪开枪自杀。子弹从左胸口打进去,血流了一地,坐在太师椅上的恒龄当即毙命。右都统松鹤从南门天主教堂请来法国主教马修德神父验尸,他确认恒龄是“发手枪洞胸而歾。”
民军炮兵准备开炮
恒龄,字锡九,姓舒穆鲁氏,满族正蓝旗人。他出生在荆州城,在本旗牛录官义学读书后从军,曾任都统署笔贴式(满蒙文翻译)、骁骑校、佐领等职。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五月九日,沙市码头发生“焚毁局关洋房案”案时,随同江陵县知县刘秉彝带兵前去弹压的,就是任旗营佐领的恒龄。
恒龄是个腹有文墨的武将。当年,他上书荆州将军绰哈布,请求设立荆州八旗高等学堂和陆军小学堂,把一批旗人子弟送去读书,其中有不少学子后来成为“八旗军”骨干。恒龄因为才华出众,曾上调武昌新军督练处参议,兼湖北陆军小学堂总办,又为湖北新军培养出一大批基层官佐。清宣统元年(1909年),他调任热河练军统领;宣统二年(1910年)又调任宁夏驻防八旗军副都统。
辛亥起义爆发之前,恒龄的父亲在四川万县病故,他回籍为父亲守丧,却不料相继碰上了武昌、宜昌起义,荆州危在旦夕。正是急需带兵将领之时,荆州将军连魁奏请朝廷,让熟悉荆州军务的恒龄署理左都统,具体负责荆州的军事防务。
当时,“八旗军”将领已经分为战、和两派。左都统恒龄主战,右都统松鹤主和,荆州将军连魁则是左右摇摆,一时拿不定主意。起初,连魁将军对袁世凯提出的南北议和抱有希望,他以为坚守一下,荆州就是议和棋局上的一颗重要棋子,所以他下令让恒龄备战。恒龄也是信心满满地披上战袍出征。他先是在八岭山、万城一带部署了外围防线,之后又在荆州城、草市、沙市构筑了防御工事,准备与民军大战一场,誓死报效朝廷。
然而,“八旗军”与民军交火之后,外围防御战打得一塌糊涂,草市、沙市又相继失守。尤其是退守荆州城后,“八旗军”所面临的局势更加严峻:民军各营队的炮火猛烈轰击南门,大有炸开缺口,冲入城内之势;邓金标、欧阳超的两营人马合兵一处,对西门展开了猛烈攻击;王正雅统带的湘军,在北门用云梯和土布袋实施强攻。铺天盖地的枪炮声、喊杀声,使“八旗军”的士气完全崩溃了。
荆州将军府(选自清《荆州驻防志》)
荆州城被围困后,连魁将军与恒龄、松鹤联名向朝廷发去求援电,并一再派出日行三百里的特快驿使,以“城池被困,饷米已绝,子弹告罄,全城数万生灵危在旦夕”为由,请求朝廷“克日拨步炮数营,星夜来援,以救危之。”然而,正处在大厦将倾之际的朝廷,此时已无力顾及荆州,只是一味要求连魁将军固守待援。
守城绝非是一件易事。随着民军的猛攻,防守中的问题逐一暴露出来:先是因为匆忙关闭城门,城内粮草来不及充足储备。城内数万人,每天吃的烧的耗用不少,特别是食盐和柴草的短缺,引发了满城和汉城居民的冲突,城中危机四伏;其次是连魁将军为减轻城防压力,同意了马修德神父为汉城居民的求情,准允汉人悉数出城。谁知汉人撤出城后,民军的攻城次数更多,炮火也更猛烈,连荆州将军署的二堂都被炮弹炸了一个大窟窿,更多的旗人倒在残垣断壁之中,兵力在日渐削弱。
进入荆州城两百多年,过惯太平日子的旗人,何曾见过如此惨烈的战斗场面。想死里逃生的愿望,驱使他们成群结队地去向连魁将军请愿,要迫使他与民军议和。由于恒龄是主战派头子,就是他在阻碍议和,于是城里的旗人们便将怨气都撒在他身上。特别是家中有死伤者的旗人,更是三五成群地堵在他的官邸前,日夜哭泣,咒骂不绝,要迫使他改变主意,与松鹤一起去议和。眼见朝廷救兵不到,城中人心已去,自己带兵在八岭山作战又吃了败仗,加之不堪从早到晚的哭骂之声烦扰,恒龄便心一横,来了个自我了断。
恒龄死后,主战派没了主心骨,也就都不吭声了,松鹤等主和派的意见便占了上风。连魁将军等人都已经知道:在十一月下旬,大清二十四个行省中已有十四个省及大都市上海,都已经被民军光复或者是宣布独立。若是再困守荆州城,那无异是视城内旗人生命于不顾,自取灭亡而已。于是,连魁将军下决心要与民军议和。
恒龄死后,主战派没了主心骨,也就都不吭声了,松鹤等主和派的意见便占了上风。连魁将军等人都已经知道:在十一月下旬,大清二十四个行省中已有十四个省及大都市上海,都已经被民军光复或者是宣布独立。若是再困守荆州城,那无异是视城内旗人生命于不顾,自取灭亡而已。于是,连魁将军下决心要与民军议和。
其实,在马修德神父、沙市海关税务司、日本驻沙市领事馆领事的劝说下,连魁将军也有过议和念头。他表示愿意与民军谈判,但要求民军派人到城里来谈,承诺敬重他本人,并保护全城旗人的生命、财产安全;唐牺支则认为,民军派人入城谈判岂不是显得太软弱,敬重连魁将军则近于阿谀奉承,如此还不如不谈,因此他就没派人与连魁将军接触。
连魁将军此时感到:现在城内粮弹将绝,又孤军无援,如果再不议和,手中谈判的筹码便会越来越少,与其将来被动不如现在主动,于是他“令荆州知府程道存,截指作血书,由商会(沙市商会)转达唐司令长,以示投降诚意”(民国《武昌开国实录》)。与此同时,连魁将军又托马修德主教向民军提出三个条件:一是旗人老稚文弱居十之九,生计之穷,已达极点,遂请发给恩饷救急;二是发给旗人出境谋生护照;三是允旗人继续耕作原有公田,以保今后的生计。
荆州将军印
民军将领看到这封“血书”后大怒,认为连魁等人都成了瓮中之鳖,居然还敢侈谈议和条件,便不客气地复信说:“开此极不情之条约,出此断指之惨状,求我退军,其为满兵逼迫无疑。”民军将领还警告连魁说:“欲降则速缴枪弹,欲战则速做准备。”
早在十一月二十八日,连魁将军就收到唐牺支司令长发来的《致荆州将军都统书》,其中一段话让连魁等将领读来顿感脊背生寒:“凡我黄种,尽属同胞,义师所至,岂忍效屠扬之举。贵将军都统深明大义,爱民如子,务期开导贵族,率顺来归,则生命可保,财产可保,岂非幸福。如其不然,本部统率民军,顺流东下,荆州弹丸一城,谓能抵御义师,幸免锋镝,吾知其难,在贵将军都统,固可以身殉难,其如数十万生灵涂炭何。本部爱民心切,不甘言以诱敌,不大言以欺人,孰去孰从,贵将军都统慎思而熟虑之。”
当年,清军铁骑入关攻打扬州时,清军将领多泽以扬州军民不听招降为由下令屠城,杀军民八十余万;嘉定由于抵抗清军也遭到三次屠城,杀军民五十余万。这些血淋淋的往事,《扬州十日记》《嘉定乙酉纪事》等书都有记述。显然,如果荆州不投降,那么扬州和嘉定的昨日,很可能就是荆州的今天,那无疑会给荆州城带来一场血光之灾,这样的结果是连魁将军不愿看到的。
民军斩钉截铁的答复,让连魁将军议和的打算落空,看来除了放下武器,献城投降之外,已无其他出路,他只好再请马修德主教、沙市商会的童月江出面,代他向民军转达投降之意。民军在确切知道连魁将军有投降之意后,提出“八旗军”需先缴两千支枪以示诚意,而后在四天内将余下枪枝上缴,敞开城门迎接民军入城的条件。
荆州将军签发的功牌
连魁将军等人对此无异议,十二月十二日,“八旗军”官兵列队到北门天主教堂缴枪。每缴枪一支,可得饷银十元,拿到银子的官兵多失声痛哭。十二月十三日,连魁将军派出四名协领,在北门天主堂医院内接受了六项投降条件:
“一、缴出军械火药及一切之军用物品;二、荆州城内旗民,均需遵守军政府法律;三、驻防原有公田、公产,一律没收;四、旗民生命财产,民军一律保护;五、旗民中极贫苦者,给恩饷六个月;六、民国各种学堂,旗民亦准投考。以上六条,即日起实行,双方均需遵守,俟将来呈报大总统核准后,仍得继续有效。”(民国《武昌开国实录》)
1911年12月16日,民军队伍开进了荆州城。唐牺支部由南门入城。进城后便在城楼上升起了白旗,投降的“八旗军”官兵则举手为礼;王正雅部从东门入城,“连魁、松鹤奉印立道左,导王正雅入将军署,沿途旗民,伏地欢迎。”(民国《武昌开国实录》)
荆州将军是封疆大吏,从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到光绪八年(1882年),朝廷任命过五十九位荆州将军,其中十六位是皇室宗亲(清《荆州驻防志》)。由于荆州将军地位显赫,其官邸在关内也是最大的一座,院落进深多达五重,原址为明代荆州府署地(今皇经堂路与张居正街交会处北侧),连魁是住在将军署内的最后一位荆州将军。
荆州城北门教堂
十二月十七日,唐牺支司令长从宜昌赶到荆州。他在马修德神父等人的陪同下,带着一队护兵进城,沿途“旗籍妇女幼孩者,跪伏路隅执香罗拜”,唐司令长则好言相抚,劝他们回家,旗人“如逢大赦,破涕为笑。”(《荆州光复记》)
唐牺支入城后,在原荆宜兵备道署设立了荆宜司令部,同时在沙市设立了总粮台。唐牺支一面向武昌军政府报捷,一面向荆沙民众宣布:恢复秩序,即日开市。
《民立报》,创办于清宣统二年(1910年),是于右任在《民呼日报》被禁后,在上海创办的一份新报纸,拥有众多的读者。该报派出的记者密切关注荆州战事,对民军攻打荆州及入城的经过作了详细报道。因此荆州光复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
(选自《荆州古城往事1876――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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