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逼近中山马路
张 俊
老沙市人有个习惯,在长江涨水季节,晚饭后常去江边转转,看看江水上涨情况。沙市城区靠近荆江大堤,涨水时江面高过屋顶,有“船在屋上走,人在水下行”之说,因为一旦溃堤,人就成为“鱼鳖”,所以市民们便格外地关注水情。
1935年7月初,一连下了几天的暴雨。七月五日傍晚,沙市仍然是大雨如注,可是去江边看水的人还是不少,从宝塔河到“洋码头”的江堤上站满了撑着油纸伞的人。六月三十日,江水距堤顶还差六米多,仅仅过去了五天就只相差三米了。此时的沙市水位,与1931年发洪水时的最高水位只相差六公分。如此疯狂上涨的水势,让沙市人的心都悬起来了。
1935年,沙市中山马路
荆江大堤上有一条“堤街”,堤街南边的坡滩上分布着几条通江的街巷。只要长江涨水,这几条街巷就最先进水。七月五日这天,江防街的进水已涨到屋檐高,刘公巷一带江水逼近了堤街,大慈街的房屋都已被淹没,沙市打包厂只能划着船进去,而玉和坪早就是汪洋一片了。
这次涨水死伤人的事,最先在康家桥发生。七月四日,一家王姓铁匠铺的房屋被江水冲垮,王铁匠一家六口人都被压在屋架下,幸亏被及时赶来的邻居救出。七月五日这天,王铁匠铺旁边的几间茅草屋又被大浪冲倒,屋内的一对夫妇来不及跑出门,连人带屋一起被大浪卷走,可怜那妇人身上还怀着几个月的身孕。
荆江大堤的北边是沙市城区,与大堤平行的中山马路、三民路和迎禧街首尾相连,像一条长轴线横贯城区。七月六日上午,荆江大堤万城堤段溃口,倒灌的水经荆沙河到了便河,之后开始漫向市区,便河的水在几个小时内飞涨了一米多。
河水的暴涨使不少街巷进水。从拖船埠的蔡裕昌门前起,便河垴、软脚坡、南岳庙街尾(原沙市工艺大楼附近)、沙市汽车站、中山公园、城区西边的南湖和金龙寺等处相继被淹。到下午三点多钟,沙市土城墙外的赶马台“集团农场”、塔儿桥等地淹得仅剩下几处屋脊,在城区水已淹到了中山马路的北沿,而北郊则变成了一座“长湖”,牲畜、树枝、家具等都在水面上随波飘荡。
1935年7月,沙市土城外碉堡被冲毁后的情景
沙市是一座码头城市,城区只有四五平方公里,常住人口有八九万,因商贸兴盛称为“小汉口”,国民革命军陆军第十军的司令部就设在沙市的童家花园。对此时的沙市人及驻军官兵来说,防洪就是天大的事,要保证沙市不被洪水冲毁,首先就得保住沙市堤段,于是堤防抢险便成了全城人的当务之急。
当洪水袭来时,第十军军长徐源泉正在恩施忙于军务,但是十军的后勤基地在沙市,因此徐源泉急电第十军司令部参谋长杨绍东,让他率部全力协助地方抗洪。其实,在七月五日下午,杨绍东就带着沙市公安局代局长李根云等人去了荆江堤工局,在与徐国瑞局长会商后下了一道命令,即由沙市公安局负责代征民夫,荆江堤工局负责筹措抢险器具,第十军特务团和浙江保安团派出官兵,从当日下午六时起,对沙市堤段的低矮处进行加高处置,以防止荆江大堤漫水。
当夜下着大雨,徐国瑞等人对军令不敢怠慢,很快弄来了一批蚕豆和麻袋包,让浙江保安七团的人赶筑大堤。在团长朱奇的监督下,士兵们都不敢偷懒,民夫们也很卖劲,到了七月六日下午,上起二矶头(大湾外),下至青龙观(红门路南端)的险段,基本上用蚕豆麻包加高了六七十公分,虽说不上是“固若金汤”,但挡住江水漫灌是没有问题的,也总算是暂时地缓解了险情。
1935年7月,沙市童家花园被洪水淹时的情景
七月六日又下了一夜的雨,到七月七日黎明时分,便河的水涨得更猛,桂香街、克诚路(今新沙路)、童家花园(原沙市三中处)、川主宫、瑶草巷尾等处相继被淹。整个沙市城区,除了中山马路、三民路、迎禧街、九十铺及周边未被水淹外,其它地方都已经没入水中了。
大洪水打乱了沙市城区的正常生活,城区里人们的神经都高度紧张,一遇风吹草动就引发了群体性的骚乱。七月七日上午十一点多钟,大街上有人在传二矶头(大湾处)溃口的消息,这消息犹如晴天炸雷,一时全城区大乱。不少人冲出了家门,扶老携幼,大呼小叫,争先恐后地向堤街跑去,因为那里的地势最高,洪水淹不到那里。
大堤上,风猛雨急,惊涛震耳,拥挤在堤街上的人,或面无人色,或呆若木鸡,人稍清醒一点后,又急着寻呼亲人,此时的堤街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虽说是大难临头,可还是有人不忘敛财。堤街上有一个大陆旅社,门前站着几个壮汉,谁给钱就让谁进屋去避雨。有几个老妇人实在是不堪拥挤,就哀求那几个壮汉行行好,让她们进屋里去,但由于拿不出钱,还是被臭骂一通后赶走了。
建于1927年的沙市打包厂,有两栋高四层的打包车间兼库房,都是用钢筋混凝土建造,像两座高矗在大水中的岛屿,在那里避水毫无疑问是最为安全的。可此时也是只认钱,只要出得起六块大洋,就可以包一间库房入住,那里是有钱人的“避风港”。
1935年7月,被洪水淹时的沙市便河垴
城区里的骚乱引起了沙市公安局的警觉,很快有警员查明,二矶头溃口是一起谣言。原来,当时那里有一间草屋被浪卷入江中,随后又有几排大浪冲上了堤顶。几个胆小的观水者被吓得大惊失色,以为是大堤将要溃口,便大叫着往城区里跑,边跑还边喊:“破堤了、破堤了!”
城区里的人早已成惊弓之鸟,听见有人喊“破堤了”,于是群声附和,都慌慌张张地逃向大堤,这才引起了这场骚乱。幸亏荆江堤工局的人还算冷静,他们迅速带着民夫赶到二矶头,抢筑了被冲坏的堤身,及时消除了破堤险患。下午四点左右,沙市公安局让各保正到大堤上鸣锣喊话,告诉人们二矶头破堤是谣言,如今险情已经排险,劝众人赶快回家休息。如此折腾了好一阵,这才使堤街上的喧闹声消停下来。
沙市的地层本来含沙量就大,加上一连数天的洪水浸泡,使不少地方的房基发生松动,房屋垮塌的事不断出现。七月七日下午,沙市土城外石闸门的一座军用碉堡突然垮塌,在里边避水的五个灾民及两头牛全部被压死;在沙市城区北郊,不少爬上屋顶避难的人,也随着房屋的垮塌坠入波涛之中。
在沙市郊外人的心中,中山马路就像一艘不沉的大船,只要逃上这条船就可以活命。由于有这种想法,从四邻八乡逃来的灾民便大批涌入到城区里,一时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人。灾民们睡觉可以随地而卧,可吃饭就成了大问题,身上带了钱的还好办,两手空空的就只能乞讨,可乞讨也不是伸手就讨得来的,非常时期谁都要为自己多留一口。眼看不少灾民饿得半死,最后还是由荆沙水灾救济委员会出面,在大赛巷县立二小和文星楼贫民工厂内设立了收容所,这才使灾民们有了一处可以喝口粥的地方。
1935年7月,被洪水淹时的沙市中山公园
一连几日的洪水的围困,让运粮车船不能进入城区,十多万人都面临断粮危险。平时沙市的米价每石只有八十多串,洪水来后米价飞涨,每石竟高达一百多串。一些米店老板见有暴利可图,居然囤米不售,由此引发了人们的强烈不满,中山二马路的丰荣米店和浒巷口的王恒昌米店,差点被愤怒的灾民们给砸了。
为了平抑米价,稳住社会秩序,沙市公安局发布了一个紧急告示,警告各米店不得随意抬价,否则以奸商查处。随后,荆沙水灾委员会又让沙市米业公会对全市粮行的存粮进行盘点,最后统计的结果是:“全市存米,仅二千余石,勉敷三数日之需”(民国《荆沙水灾写真》)。为了防止因缺粮引起更大的骚乱,沙市商会决定统一收购各米店的存粮,然后再以平价限量出售。随后商会又向沙市市政整理委员会借了一万块大洋,让人在汉口买了六千担大米,托“快利”号轮船火速运往沙市救急。如此才稳住了局面,人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七月八日这天,大雨渐渐地停了,人们惊喜地看到了久违的晴天。也就是从这天中午起,长江水位开始回落,将到天快黑时,临江马路已经可以通行。与此同时,便河的水位也在迅速回落,便河东街和西街也可以蹚水行走了。到七月九日这天,堤外坡滩上的水已退入江中,沙洲从水中冒了出来,沿街的树木都显得格外的翠绿,灾民们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知道今年的劫难已经过去了。
当便河的水位恢复到正常之后,沙市城区内的交通便恢复了,沿街的店铺也陆续开张营业,街市上又响起挑担小贩的吆喝声。整座城市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此时有了进食的欲望,逐步地恢复了生机与活力。
(选自《荆州古城往事1876――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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