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伯花”
张 俊
阳台上的一盆花开了,花朵红艳,绿叶肥厚,它欣然迎春的样子,看了很是悦目。
这盆花,是我在市建委上班时的门房师傅简伯送的,他不知道这花叫什么名,我也从没去查过,一直就叫它“简伯花”。这盆花已经养了十来年,它在好几个夏天都差点枯死,但浇点淘米水它又活过来了。可以说是花贱命硬,而送花人却不如花,简伯在前年冬天走了,只活了七十六岁。
“简伯花”
简伯叫简道奎,京山人,1998年来机关做门房。听简伯说他当过生产队长,管过-二百号人。做了门房的简伯没一点“官气”,与人搭腔时总是一脸笑,眉毛弯弯,双眼细眯,像一个和气的弥勒佛。
简伯留小平头,个子瘦高,腰板笔直。夏天傍晚,他穿条裤衩扫院子,竹扫帚沙沙作响,臂上肌肉滚动,似乎有用不完的力。他说他种田时一担可挑两百斤,放下担子可不喘一口粗气。他挑担子的样子我没见过,但那次机关换办公桌椅时,我见他背一张大办公桌,手提一把椅子,从一楼上到三楼,还真是大气不喘一口。简伯有劲,做公家事那是份内,就是机关人员家里有点什么重活,你只要喊他,他就会乐颠颠地跑去帮忙,连一口水都不肯喝,干完就走人。
简伯展示他种的花
简伯力气大,可能是他能吃的缘故,机关食堂二两一个的肉包子,他一口气可以吃四五个,完了还喝碗粥。中午吃饭,他用的是一个小钢精盆,满满-座“饭山”会吃得一粒不剩。我惊讶他吃饭的本事。机关里不少人吃饭节食,可还是肚大腰圆,简伯如此大吃大喝,他咋就不长肉?有一次,我见他在门口烧个煤炉子在炼猪油,就问他吃这么多怎么消化得了,他一笑说:人不怕吃多,只怕动少。
简伯每天收邮递员送来的报纸,见有健康小知识,就剪下来压在桌上的玻璃板下,有空就一字一句地念,样子很像一个小学生。他如此坚持了好些年,就读成了半个“医生”,谁要是有个头痛脑热的小病,跟他聊上几句,他总能说点偏方,有时听了还真管用。
简伯每天早上四点钟起床,而后去隔壁的中山公园,围着蜈蚣岭跑上几圈,还拉拉单杠,一年四季,风雨无阻。此外,他在每天晚上还甩手千次。他劝我也练练甩手功,他说,有一年他去镇上卖菜,听一卖药的游医宣传了此法,他照着做了几年,高血压病就这么甩掉了。他见我半信半疑,就说我没哄你。
简伯送来的白花菜
其实,简伯的身体也是外强中干。听他婆婆说他有糖尿病,还做过前列腺手术。他每月只有两千块钱收入,子女不给钱他们,他俩要生活,还得买药,入不敷出,简伯是在用锻炼保健康,以减少开支。
简伯有时也会弄点外块收入。每到月底,他会到各办公室去收集看过的报刊,然后挑上一大担,慢悠悠地去废品回收站换点小钱补贴生活。门房还有个赵师傅,他也收报纸卖,因为他不像简伯那样爱帮他人忙,因此他收三个月也抵不上简伯一个月收的多,好多办公室的报纸只给简伯留着,他俩也因此吵了几架。
早先还没有煤气罐时,简伯早上五点钟就得捅煤炉烧开水,然后一瓶瓶地放到每个领导办公室的门口。也不知从啥时起,他每天也给我提一瓶。我说,简伯你不要这样,我不是领导,别人看见了会说我搞特殊化。他嘿嘿一笑说,搞就搞了,是我搞的,我乐意。
我家离机关大院不远,有时我在休息日会去办公室写点东西。有好多次,我的办公室窗子被人悄悄地拉开,窗台上有时会放着红枣、核桃、饼干什么的。待我走过去时,就只看见简伯婆婆的背影,我总是冲着她喊,以后再别拿了,你们留着自己吃。简伯婆婆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简伯给的不要不行。有一次,我想感谢一下简伯的关心,就给他送去两瓶酒,谁知当晚就被他送回来了。
简伯的一大乐趣是施展他种花的本事。不大的机关院子里,可供种花的地也就是贴墙边的几处,凡种在土里的花木,都被简伯修剪得整齐,一年四季总有花开。他的花种得好,人家问他有啥窍门,他总是笑而不答,其实,我看他就是用种菜法去种花。院子里有口窨井,是西边办公楼厕所的化粪池。我常见他在机关下班后,用一只破桶扚糞水往花里浇,好在过一夜气味就散了,否则这样的养花法不可持续。
见简伯的花种得好,机关人员家养的花若是枯萎了,就会送到他那去拖救,只要他将粪水一泼,没有不恢复生机的。
有一天,我从简伯住的房间门口经过,见他坐在门口看一本种果树的书。我说您还学这,他说想搞点花木嫁接,后来见他嫁接了几株,有的居然还真活了。有时见他呆呆地看着风中飘动的枝叶,忽然会像孩子一样的咧嘴发笑。
有一次,不知简伯从哪里弄来一口破缸,在里边种了一棵青柚树。在他的精心伺候下,那棵青柚树长得枝繁叶茂,那年秋天还挂了果。他说待他“退休”后会将这颗青柚树带回去,移植到家中的小院里,将来好在树下喝茶。
简伯兄弟两人,父亲早逝,母亲跟着弟弟在广州生活。有一年,我好几天没见着简伯,原来是他请假去给母亲过九十岁生日。我再见到他时,他拿出一双绣花鞋垫给我看,说这是母亲给他做的,他还将鞋垫贴在脸上说:老母做的,好幸福哦!他说着说着,一双细眼睛就看不见了。
在我退休后的第二年,简伯也“退休”了。那时机关门房都时兴请保安,保安人员要穿警察那样的衣服,已过七十的简伯穿那种制服肯定是不威武,也不好看,于是他二十年的门房生涯便画上了句号。他对那所院子有些念念不舍,临走的前几天我去送行,他说他还可以干十年。简伯说这话时底气十足,可他却不知道他已经被时尚潮流给淘汰了。
简伯回家两年后,曾托人给我送来一盒京山产的白花菜,就是开袋即食的那种腌咸菜。那天打开简伯捎来的礼物,心想我俩还没相忘于江湖,还是与质朴的人做朋友才能长久。
前年过年,我打电话给简伯拜年,并说待天气暖和一点就去看他。他听了高兴地说,来看柚子树,喝京山茶。谁知我一忙竟把这事给忘了,去年春上碰到机关食堂的小朱,跟她说约几个机关老人一起去看简伯,她笑着说还看什么,简伯去年冬天就走了。听她这么一说,我忽然感到心中一沉,心想这人到晚年,命怎么就不如一盆花呢?他送的那盆花还活得好好的呢!
如今,看着阳台上盛开的那盆“简伯花”,我似乎又看到了简伯的笑脸。简伯真是如花,开时愉悦他人,谢后引人念想。在每个春天,有更多的“简伯花”开就好。
2023年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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