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4月，“沙市记忆1876—1949展陈馆”进入紧张的设计阶段。一天，设计师小冯告我，“近代工业”的展版面较空，需要充实几张图片。我赶紧向一些老照片收藏者求援。很快，一位藏友发来两张老照片，并告我那是张学良的飞机驾驶员于1935年拍摄的。这两张老照片，一张是沙市城区俯瞰，另一张是沙市打包厂和“洋码头”近影。看得出来，当年的拍摄者是在飞机逆江飞行时，在右侧舷窗或是舱门口处拍的。拍摄用的是广角镜头，场面较大，比较清晰，尤其是沙市打包厂与“洋码头”那张，简直就像是不久前才拍的。

 

张学良将军
 

我是第一次看见航拍沙市老照片，心中很是惊喜。我问那位藏友照片是从哪找来的？他说是来自美国一家名叫朱利斯·巴尔（JuⅠiusA.Barr）的飞行博物馆，该馆收藏有韦尔伍德·比尔(Wellwood Beall) 的四本私人相册，他1926年至1939年间一直在中国飞行，是张学良的飞机驾驶员。由于是专门为张学良开飞机，因而他有机会拍摄到常人难以见到的场景，如1935年蒋介石在洛阳视察、武昌南湖机场建造机库、张学良在一些重要场合留影等。那两张老照片就是韦尔伍德·比尔于1935年7月送张学良来荆沙(荆州城和沙市)视察水灾时拍摄的。

 

对1935年的荆沙民众来说，张学良是个传奇人物：他是奉系军阀首领张作霖的长子、“皇姑屯事件”后的东北保安军总司令、“东北易帜”之后的中华民国陆海空军副司令，总之是个离他们很遥远的大人物。其实，张学良在这一年是来过荆沙的，只不过是在城区的上空。
 

沙市城区俯瞰
 

2011年，我编写《荆州古城的背影》一书时，曾经在1935年印制的《荆沙水灾写真》一书中读到过张学良飞临荆沙视察水灾情况的记载。1935年7月初，长江中上游普降大到暴雨，荆江和沮漳河的水位陡涨。由于大雨的冲刷和高水位的浸泡，7月4日，位于荆州城西的阴湘大堤发生溃漫。7月5日，漫出的大水将荆江大堤德胜台段撕开一个豁口，夺堤而出的江水卷起数丈高的水头，如同一群脱缰的野马直扑荆沙大地。
 

被洪水围困的荆州城变成了一座孤岛，人坐在城墙上可以洗脚。荆州城东的草市是“两沙运河”(沙市至沙洋)边的一座大集镇，洪水瞬间将它冲得七零八落。沙市这边，洪水淹到城区中山大马路的北边沿线。而城郊的金龙寺、塔儿桥、关沮口一带则顿成泽国。一时间，千家万户流离失所，呼救之声不绝于耳。面对这场空前的洪灾，地方当局迅速成立了荆沙水灾救济委员会展开自救。与此同时，通过各种渠道向国民政府、湖北省政府，乃至全社会发出请求救援的呼声。
 

荆江大堤涉及长江中下游数十县市，包括省会城市武汉约2000多万人的生命与财产安危，因而荆沙的呼救声引起国民政府高层的重视，7月9日，即派武汉行营主任张学良来荆沙视察灾情。1931年抗战开始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便设立了多个行营，以协调指挥各战区对日作战。行营属于军事指挥机构，是不能插手地方行政事务的。1935年，任武汉行营主任的张学良，按说是不会管救灾这一类事，可能是当时前往荆沙的陆路受阻，行船又太慢，于是蒋介石便派他乘飞机来了。
 

沙市打包厂和“洋码头”
 

《荆沙水灾写真》一书是这样记载的：“本日(7月9日)行营主任张学良氏，乘巨型机由汉来此视察。午后四时，即闻机轧轧，破空而来，在本市(沙市)顶上盘旋一周，继飞荆草(荆州城与草市)一带。旋即渡江而南，视察公安及县属虎渡一带后，复回绕本市多时。始循原线飞汉。”张学良这次来荆沙视察灾情，回去后是要向蒋介石报告的，而报告的方式除了口头、文字外，最生动具体的莫过于照片了，这可能也是韦尔伍德·比尔当时拍摄照片的原因。那些照片的确产生了作用，据《荆沙水灾写真》记载，7月12日，武汉行营又派飞机在荆沙上空投下蒋介石签发的布告，严令地方军政长官迅速组织救灾;7月27日，蒋介石又给荆沙水灾救济委员会复电，告知他已下令让湖北省政府对荆沙实施紧急救援，随后湖北省政府向荆沙送来紧急救援款和救援物资。
 

大堤上等待救援的灾民
 

韦尔伍德·比尔是个心细的人，他在每张照片的左下角标注了沙市的汉语拼音，右下角则标注了拍摄时间，这让后来的老照片研究者可毫不费力地了解照片拍摄情况。毫无疑问，这两张老照片的真实性是毋庸置疑的，于是我们放心地使用了这两张老照片，一张放在“近代工业”展板上，另一张则放在了“开铺商城”展厅。
 

研究老照片拍摄的背景，有些问题可以找到答案，而有些问题只能是猜测，只要这种猜测是合理的，很可能那就是事实真相。一天，翻阅美籍华人历史学家唐德刚、王书君著的《张学良世纪传奇·口述历史》，其中“第十一章海空建军”讲到张学良开飞机一事：“当时，张学良不会驾驶飞机，他便请来了航空处教育长万显章，专门辅导他学习飞行理论知识和指导他实际操作……由于张学良勤奋刻苦，努力不懈，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能熟练地驾驶飞机，并经常在营口和丹东之间飞来飞去。”看到这里，就联想到那两张航拍沙市老照片，忽然就有了一些猜想：
 

张学良会开飞机，且又喜欢自己驾机飞行，那么，那次张学良的飞机飞临荆沙上空，很可能是张学良本人在开飞机，而驾驶员韦尔伍德·比尔则是在专心拍照，否则，飞机在颠簸的状态下低空飞行，是不可能拍到那么清晰的照片的。
 

张学良题词
 

《荆沙水灾写真》中说，张学良的飞机“在本市顶上盘旋一周”，又“复回绕本市多时”，那么，张学良驾机一圈又一圈的围着沙市转，他在注意看什么？他应该是注意到大批灾民散落在城区街巷里的悲惨情景。沙市城区呈带状沿荆江大堤布局，地势南高北低，城区长期不能向北扩展，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人们怕居住在低凹处，若是那样，一旦碰上大堤溃口，洪水袭来时根本来不及逃生。1935年7月发大水时，绝大部分沙市人都是躲在堤上的大同街、市中心的中山大马路及小巷子里，风餐露宿，惨不忍睹。或许张学良正是看到了这悲惨的一幕，1936年沙市市政整理委员会编印《沙市市政汇刊》一书，驻军长官徐源泉请张学良为该书题词时，他才写下了“利济群生”四个字。
 

1935年编印的《荆沙水灾写真》
 

如今，张学良飞临荆沙视察水灾一事已经过去88个年头，张学良于2001年辞世，早已长眠在美国夏威夷“神殿谷”纪念公园内。一切过往似乎都蒙上了历史尘埃，但随着那两张航拍沙市老照片被挖掘出来，那些往事又像是变得鲜活了。已被布置在展陈馆里的那两张航拍沙市老照片，会面对着参观者，悄然地述说张将军当年飞临荆沙的故事，并引人驻足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