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烧友”黄大荣先生
张 俊
前几时,黄大荣先生发来一张他用电烙铁焊接音响开关的图片,还附了一段话:“音响系统收官前的最后一件作品,三段音调控制器加装直通切换双刀双掷小型开关。六根焊线,焊点密集。考验眼力和使用电烙铁的手上功夫。”过了几天,他又发来一张奖牌图片,他说UFEEL高级音响实验室的人考察了他的听音室,评价有“开扬大气、平衡和顺、自然宽松的音效”。为此特将一面“退烧听音室”的纪念金牌授予他。他解释说,退烧是指音乐发烧友玩音响系统已玩到极致,不必再为此“折腾”的意思。黄先生显然有几分得意,还附了一首诗:“此牌博得如涅槃/曲曲笙歌韵岫峦/只为登临尘绝眺/应将跋涉泪轻弹/天公不负痴情苦/上意难求庶众欢/有志何须悲岁暮/诗兴绿里优菲丹(注:优菲,UFEEL高级音响实验室中文音译)。看到这些,我忽然有种自卑感,他玩的东西我全然不懂;同时敬佩感油然而生,年近八旬的老头,怎么那么有智慧与活力,”玩“啥都能轻松地达到”退烧友“级别。
黄大荣在市作协会上作文学辅导报告
黄先生曾长期担任荆州市作协主席,前年才改任名誉主席。他”玩“文学始于业余爱好,最终却”玩“成了知名作家。当年他从荆州中学考进华中工学院(今华科大)核物理工程系,毕业时唯一一个中科院分配名额给了他,可”政审“不过关(时在”文革“中),他的档案被退回,重新分配到沙市热电厂当了名技术员。他是高材生,那些简单工作满足不了他的求知欲,精力过剩的他便”玩“起其他的东西。当年厂里有支文艺宣传队,那时普及样板戏,他从小受父亲影响会唱京戏,于是就出演了《红灯记》里的李玉和。宣传队要人写剧本,找他尝试了一下,结果由他自编自演的小话剧,居然代表荆州地区文工团参加了全省专业剧团汇演,还得了一等奖,他也因此被调到市文化馆(今市群艺馆)做了专职创作辅导员。那时他家住在荆州城内,由于每晚都要开会学习,他便在尘封已久的图书室架起行军床住下。有天他偶然发现图书室的里间旧书堆积如山,于是就挑拣出一些名著读起来,读得多了,他竟萌生出写小说的欲望。
随着眼界的开阔,黄先生感到自己该改行,他就自学《古代汉语》《中国文学史》《外国文学史》等教材;最爱读的是鲁迅的《彷徨》《呐喊》,他在书上写满密密麻麻的批注,还未发表小说之前,他就写出了《向大艺术探胜——鲁迅小说艺术试论》。此外,他还”玩“过一把文物,他从馆里旧书中发现并整理了一套民国《东方杂志》和《沙市市政汇刊》;从文物店花20元(他当时的半月工资)收购了一方”御赐张文忠公之砚“交馆里(一级文物,今藏荆州博物馆)。
黄大荣(左三)和文友们在乡村采风
改革开放后,他的思想和灵感的闸门被打开,文学创作如激流奔涌,一发而不可收。《小叶女贞墙那边》《老人的歌》入选《小说选刊》《小说月报》;《P城案件》《小城故事》被改编成电视连续剧播放;长篇小说《国宝》(与人合作)《春桃》《微雕王》等在读者中引起反响;他在本地文坛创造出多个第一:第一个出版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集、第一个写意识流小说并出版现代派小说集《金手表》、第一个作品被选入《小说选刊》、第一个作品被拍摄成电视剧、第一个加入中国作协、第一个获得”湖北省文艺明星奖“ 等。他还创办主持了《沙市文艺》《春华》《中华传奇》《荆州文学》等文学刊物,组建了市作家协会。”玩“文学,他”玩“出一片新天地,而他说这只是历史的偶然选择,”文革“后的本地文坛一片荒冷,他只是无意识地充当了一名拓荒者。
黄大荣(左四)在《论红楼梦》一书的首发会上
黄先生”玩“文学,还”玩“成了一个出版界的”企业家“。上世纪90年代初,他主编《春华》杂志,那是一份纯文学刊物,有稳定的财政拨款,社会反响也好。他本可以一边写作一边办刊,把日子过得轻松自在点。可他敏锐地发现,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加快,人们的阅读兴趣在发生变化,通俗文学作品拥有更大的读者市场。他找到市有关部门负责人,提出要创办一份大型通俗文学刊物的请求。市领导答应了他,但条件是财政借款一万元作启动资金,刊物要自负盈亏,有盈利得上缴一部分支持文艺事业。他是读书人出身,从没做过经商营生,但天生就好一试的性格让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创业初期,他组班子、跑刊号、借资金、四处约稿、蹲印刷厂、联系书商,忙得像匹负重的骆驼。功夫不负苦心人,在他和同伴的苦心经营下,《中华传奇》创刊号一炮打响,并创下首期销售295万册的纪录,成为当代中国期刊史上的奇迹。他成功的秘密,是因为他研究了民国时上海通俗文学大本营的经验,策划了《武侠精品》《史海钩沉》《都市言情》《拍案惊奇》等栏目,同时推出主流与非主流作家新作,培养一批年轻作家,走雅俗合流的路子。如今,《中华传奇》作为一份省级刊物,在文学不景气的今天,仍然彰显着顽强的生命力。
黄大荣著的《论红楼梦》
一个好作家应该是杂家,黄先生读”无用“之书多了,又”玩“起历史、哲学和思想文化史研究来。从上世纪90年代起,他探寻中西文化渊源,比较其优劣,对传统文化的糟粕进行批判,同时反思科学史、文明史和思想史,相继撰写了《苏格拉底时期的哲学》《孔子与儒家》《中国古代的人性论》《人类思想的奠基礼》《关于偶然性与必然性》《读维特根斯坦哲学札记》等一批有份量的思想随笔,后来他将这些文章集结为《不用胭脂媚世人》《思雨楼文史哲随笔》,藉此向世人展示了他学者型的一面。
《红楼梦》是本奇书,如同所有学养深厚的作家一样,黄先生也痴迷《红楼梦》,自诩”半生红迷“。他年少时就看《红楼梦》,又用大半生反复玩味,竟”玩“出一套带黄氏标志的红学理论。前年,他历时十五年写就的《论红楼梦》,由中华出版社向海内外推出,引起红学界的广泛关注。在这本力作里,他跳出治红学的老套,不落前人窠臼,以历史文化学人与文学家的眼光审视曹雪芹的家世;用诗文与史料互证的方法,诠释《红楼梦》的思想文化主题及作者多重写作动机;他长期关注红学研究成果,梳理各种版本源流,以扎实的考证功夫和逻辑能力,指出了几位红学大师的偏颇或疏漏,对一些长期聚讼不休的疑难问题也表达了独到的见解;他还提出一些崭新的学术观点,譬如《红楼梦》是一部解构主义的杰作,只有重构文本,才能揭示隐藏在文本中的曹雪芹的本心和真义。《红楼梦》并非是宣扬儒释道三教合流之作,相反,曹雪芹是在用悲情故事对三教文化进行反思与批判。曹雪芹深入探寻人性的奥秘,向往自由平等的天性得以释放,森严的等级制度得以终结。由于思想资源的匮乏,曹雪芹找不到精神出路,才提出了”情“的人生理想和美学追求;他还从历史与哲学的角度对《红楼梦》的主要人物进行人格分析,诠释作品赋予他(她)们的文化象征性和符号意义,描摹出一个新的红楼人物群像;他从鲁迅的”悲凉之雾,遍被华林;呼吸领会之,惟宝玉一人“的点评中得到启示,大胆提出大观园是群氓的世界等。当今”玩“《红楼梦》的人不少,但”玩“出黄先生这般水平的却不多见。
黄大荣在荆州市作协文学研讨会上发言
近些年来,黄先生有感一些人科学知识的不足及学习的困难,便花很大精力去写科普随笔作品,”玩“起高科技知识的普及来。他有理工科底子,又是从文学转入思想史研究,他尝试着将数理知识与现代科学作通俗化的表达,如量子理论、数理逻辑等艰深晦涩的学科知识,他都能作深入浅出的讲解。他的这些随笔紧扣热门问题,文体不拘一格,语言灵活优美,生动例子随手拈来,着力向读者介绍科学思想的精华,倡导理性的逻辑思维,从而让人在愉悦的阅读中感受到科学思想的魅力。
去年,黄先生滞留北京四个多月。困守愁城,何以解忧?他竟”玩“起了格律诗,并喜得诗词200余首。从京城归来,他又”玩“起时政点评。凡他认为重要的新闻和文章,在转发友人时会写下一篇”赘言“,举凡新冠疫情、美国大选、台海风云、腐败案例等,无不在他的视野与点评中。他对新事物的敏锐感与洞察力,常带给人以一叶知秋,一木见林的启示;他的言论观点鲜明,文笔犀利,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不藏着掖着,显示出学人风骨与家国情怀。我深感从黄先生学习,就应格外关注他那些看似随手写来的散论,那里闪烁着可贵的思想与情感的吉光片羽,真是读之受益匪浅。
黄大荣(右二)在荆州市作协第五次代表大会上与文友留影
黄先生之所以能”玩“出高水平,成为一个多领域的”退烧友“,究其根本原因,是因为他有昂扬的人生进取姿态,探寻到了科学的思维和行为方式,确立了一种不负此生的活法;他在政治、经济、天文、地理、宗教、哲学、文学,甚至麻衣相术上,都能谈起来头头是道,写起来旁征博引,这是他长期勤奋学习,站在巨人肩膀上眺望的结果;他奉信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大道至简、大荣不显的理念,待人热情真诚,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深受友人敬重及学生拥戴,这才使他保持了老而弥坚,旺盛不衰的生命本色。
黄大荣的新著《黄大荣自选集》
“老牛自知夕阳晚,不须扬鞭自奋蹄。”走入人生深秋的黄先生去年又出了一本《黄大荣自选集》,或许还有更多的写作计划尚在他胸中酝酿。前年,他写完《论红楼梦》时写过一首诗:“万般琐碎付流水/何若辩论雄雌/是是非非皆成空/过客匆匆在/岂有世代红//霹雳闪电时空上/权当过耳秋风/青丝白发事/只在倏忽中。”一个感叹时光飞逝,人生有限的人,也必是一个珍惜生命,抓紧做事的人。相信黄先生在有生之年还会一直“玩”下去,还可能成为什么“退烧友”。“乐而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信奉“向生而死,向死而生”生命观的黄先生,一直就不知疲倦地走在大道上。
2021年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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