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伯住在常德卷烟厂的职工宿舍，一室一厅，墙上挂着幅傲雪红梅图。他身着便装，戴着鸭舌帽，腿脚不方便就一直坐着，但我能感觉到他是个瘦高个。他的脸上除了有少许老年斑，竟无一丝皱纹，眼光也不浑浊，与我见过的百岁左右的老人明显不一样。

 

 

  

刘老伯最近感到身体有些不适，讲话有些吃力，但尽管如此还是讲了一些当年他参加抗战的往事。

 

刘老伯家世居常德古城西门外的杨家牌坊，那个牌坊是皇上为表彰明崇祯年兵部尚书杨嗣昌而建的，周围有一二十户人家，刘家的院子最大，可抗战爆发后全被日军飞机炸毁了。刘老伯1922年出生，芦沟桥事变爆发的1937年他才15岁，国恨家仇让他毅然投笔从戎。他因英语好，就在湘西投考了黄埔军校，是该校学通讯的十六期毕业生。当时国民党军有个通讯团，团长是个姓蔡的少将，该团直属中央管辖。他们早期发报使用的是德国产西门子发报机，美国对华援助后就都改用美国产的发报机了。一个团也变成了四个团。

 

 

 

长沙保卫战打响时，刘老伯是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将军的部下，在司令部随薛岳将军经历了长沙保卫战的三次残酷的激战。

 

长沙会战是1939年9月到1942年2月期间，中国军队与侵华日军在以长沙为中心的第九战区进行的三次大规模的激烈攻防战。是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以后，国民党正面战场抵抗日本帝国主义军队侵略所取得的第一次重大胜利；也是抗战爆发以来，中国军队第一次以武力迫使日军回到原战略态势的战役。长沙会战，中国军队阵亡、受伤和失踪的将士高达93944人，歼灭日军共计11万余人。长沙会战的胜利，沉重地打击了日本侵华军队，粉碎了日本消灭中国军队主力，“以战迫降”的战略目标，有力地保卫了湖南广大地区和中国西南大后方的安全。

 

 

刘老伯说薛岳将军的司令部就设在岳麓山的一个山洞里。战斗打响时，外边炮火连天，从早到晚耳边都响着日军飞机隆隆地轰炸声，他们一连好多天都不能睡觉，日夜传递着下边的军情和上峰的命令。

 

继长沙会战之后，刘老伯又随薛岳将军参加了1943年的常德会战。我在史书上看到这一战打得更残酷，中国军队总共伤亡约6万人，日军伤亡约2万余人。负责守城的国民党军74军57师余程万师长在城破的最后一刻向孙连仲长官发出最后一电：“弹尽人亡，城已破，友军观望不前。此刻大街小巷混战成一团。职率副师长参谋长死守中央银行。职余程万谨叩。”12月5日黎明常德被日军攻陷，余师长率部200人突围，最后仅剩83人，余师长还差点被枪毙，可谓是全军覆没，为国尽忠了！

 

刘老伯告诉我说，57师拍来的最后一份电报就是他收到的，只有一句话：日机开始轰炸了！他说这句话时脸略微上仰，眼里似乎闪着泪光！

 

抗战结束后，刘老伯在军队呆了一阵，他说他只打日本人，不愿打内战，于是就回家了。还是因为英语好，他就在常德一所中学教书一直到退休。

 

刘老伯的夫人曾是个语文老师，今年九十三岁，除了行动有些迟缓外，思维敏捷，说话极快，像七十多岁的人，她还在细心照料刘老伯的生活。
 

 

刘老伯有二子二女，都是刘老夫人带来的，但刘老伯都视为己出，对他们倾尽父爱，这四个孩子也都很孝顺他。他的小女儿是珠海市作协的驻会诗人，听说她的诗刻在沅江边的滨江公园诗墙上，我好奇地去看了看，记住了她那首《夕阳，夕阳》诗中的最后一句：“夕阳/夕阳/我愿你落在我的掌上/让我捧着/照亮我父亲的归航”。子女们对父亲的深情厚意尽在那首诗中了。

 

刘老伯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当年知道刘布尔想学画，曾专门送他一本画素描的书。如今刘布尔成了知名画家，他自然是分外高兴。当刘布尔、刘子建、石鸣三位画家将《还乡之旅一一沙市籍六画家画展》的签名画册送给他时，他立刻就翻阅起来，还不时地点头赞赏。

 

离开刘老伯时，他说的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老在我耳边回响：“有的人是先知先觉，有的人是后知后觉，有的人是不知不觉。我大慨是属于后知后觉的人吧！”

 

刘老伯说这话显然是自谦，他一生淡泊名利，甘当一块为国家为家庭铺路的小石子，平凡而实在；当国家危亡时他可以去献身，在和平岁月则甘于奉献，不慕虚名，不计得失。去年国家纪念抗战胜利七十周年，有关部门请他去长沙参加纪念活动，要给他发奖章和奖金，他都婉拒了。他说这一切都过去了！

 

《黄帝内经》说人要“恬惔虚无，精神内守”。看来刘老伯是深谙此道的，否则他怎么会说自己是个后知后觉的人呢？我理解他说的所谓的后，就是要与世不争，不为己谋，行事讲大义，小事放得开！这恐怕就是刘老伯一生的处世之道，也是他长寿的奥秘所在吧！
 

 

刘老伯15岁从军，现今97岁，可能是参加过长沙会战和常德会战，目前还健在的最后一个抗战老兵了！

 

告别他时，我心中只有深深地敬意。可惜我不是军人，否则会向他行一个崇高的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