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摘要:1946年农历五月的一天,沙市老天宝银楼老板童佳椿突然病逝,消息传出,认识他的人都不免叹息。因为他才四十六岁,况且抗战胜利后才从万县回沙市,正在修复被日军损坏的银楼,人们还在等着他的银楼开张。
张 俊
1946年农历五月的一天,沙市老天宝银楼老板童佳椿突然病逝,消息传出,认识他的人都不免叹息。因为他才四十六岁,况且抗战胜利后才从万县回沙市,正在修复被日军损坏的银楼,人们还在等着他的银楼开张。
在荆沙一带,卖金银首饰的店称作“银楼”,沙市银楼主要分布在中山马路上。开银楼的有江浙人、江西人和本地人。江西人开的老同丰银楼不大,本地人开的新天宝、老宝庆、天宝成银楼更小,而大银楼,如老同震、老天宝、老丹凤、老万年等,都是由江浙人所开,其中老天宝银楼是最大的一家。
民国时的老天宝银楼的金锭
童佳椿,生于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宁波庄桥镇人。童家在庄桥是望族,当地有“童姚马泾张,银子好打墙”之说。童父是秀才出身,科举制度废除后,童父在家中设私塾,悉心培养了四个儿子。儿子们成人后,老大童佳新在家守袓业,老二童佳昌在沙市开医院,老三童佳椿在沙市开银楼,老四童佳亮则在沙市当医生,个个都挺有出息。
清末时,宁波人童澄海分别在宜昌、沙市开了老同震银楼。当时的老同震建在青石大街(中山马路西段),是一座西式门面建筑。银楼的花色品种多,生意很不错,来这里学徒的人不少。当时童佳椿跟童澄海是族人,在十三岁那年便到这家银楼学徒。
童佳椿先是在店里跑腿,之后掌柜的见他勤快机灵,就派他去外头收账,不久又让他在柜上开票。干了十多年后,他将开银楼的窍门摸得一清二楚,待自己有些积蓄后,他让在沙市开复合中医诊所(原沙市第二人民医院前身)的二哥凑了点钱,于1927年在管家牌楼(九十铺与中山马路交会处)开了家小银楼,
开银楼得有一定资本,开业时的童家椿手头资金却不多。这时,当律师的舅父指点他:由于老同震银楼忽视注册,新开的银楼可注册成“同震”,待老东家上门理论时再与他谈条件。当时老同震已名声在外,荆沙乃至周边县的人逢有婚娶,都喜欢去那里挑首饰。果然,童澄海在得知此事后心中不安,便派人找童家椿讲理,之后又说好话,并出三千大洋买回了“同震”注册名。事后,童佳椿将银楼改名为“老天宝”(椿记),取物华天宝之意。
做首饰生意是一件冒风险的事,特别是在进金货时最易出事。有一次,童佳椿托轮船上的一个茶房从上海捎带金货回沙市,那知半途中,上海裘天宝的小老板谋杀了那个茶房,将金货全部劫走。为追查金货下落,童让弟弟童家亮赶到上海,后在一个苏州律师的帮助下,从裘天宝小老板家中的米缸里找回金货。尽管追回了失物,但为此花费却不少。
1934年,童佳椿碰上一件难事。那一年,沙市市政整理委员会修中山马路,老天宝银楼被划入拆迁红线范围。按当时规定,拆迁房屋一律不予赔偿,但允许在新路边划地重建。童佳椿算了一笔账:一拆一建需四百两黄金,为筹到这笔钱,童绞尽脑汁想了个办法。他发现每月初一和十五,有不少农民结伴到章华寺、菩提寺、太晖观、开元观等处上香,若能将他们吸引到老天宝来购货,那收益一定可观。于是,他让人印了一批小广告单,派伙计到各寺观门口散发。这一招果然灵,一些农民们见了广告单,上完香后就直奔老天宝而来,童佳椿也因此解决了建楼资金问题。
民国时的老天宝银楼广告单
新老天宝银楼建在老同震银楼的斜对面,与徐万源匹头店相邻,由沙市市政整理委员会的王信伯工程师设计,为一座西式三层楼房,有券拱门窗、悬挑凉台、多立克式立柱;顶层还建有一座露台,一座小塔楼和两座小凉亭,建成后是中山马路上最洋派的一座楼房。
建楼之前,童佳椿与二哥曾在夜间跑到老同震门前,用步子丈量门面宽度,要求王工程设计时,让老天宝的门宽超过老同震。王工程师与童家兄弟是同乡,尽量地满足了哥俩心愿。老天宝银楼建好后,童拨出两间给王工程师作婚房,王的小儿子就是在楼里出生的。
老天宝银楼以制作和销售金银首饰为主,兼营其它礼品及珠翠钻宝。在银楼开张的前三天,童佳椿租了一台发电机发电,入夜店内灯火通明。开张的当天,天还没亮顾客便拥挤在门前。是日成交金饰数百件,黄金近百两,可谓是鸿运当头,开门大吉。
老天宝银楼与许多店铺一样,都是前店经营,后屋生产。其工艺流程分为两种:一种是将整块金银溶化后,倒入模具做成首饰;二种是将旧金银器溶化,加硫酸去杂质后再做成首饰。银楼里的常备周转金一般在三百两左右。
荆沙人爱赶时髦,喜欢苏杭和上海的新款首饰。为迎合当地人的需要,童家椿常让外地老乡稍带新品过来,而后让师傅照葫芦画瓢去做,或是琢磨着做些改进,以打造本银楼的牌子货。银楼首饰的花色品种一般有几十种,其中镶玉头簪、纯金西装别针、六方圆手镯等,因款式新颖、做工精良、包退包换,成为荆沙乃至鄂中南一带的畅销货。
做首饰来不得虚假,童佳椿为了保牌子,十分注重把好进货与出货两道关。银楼备有一付约十两黄金重的“考金牌”,这付牌由一百根试金小棒组成,其中七十根由金银混制,称作“青牌”;另三十根由金子和紫铜混制,又称作“混牌”。进金货时,师傅先用考金石检测,而后再用不同试金小棒对比成色,以判断含金量;出金货时,师傅都需在自己做的金货首饰上打“沙市戍老天宝银楼春上上足赤君”印记,其中“沙市”是地名,“戍”是本银楼开业那年的地支,“春”是童家椿的略写,“上上足赤”是金饰成色,“君”是制作师傅姓名。在银货上则只打“沙市老天宝”。由于进货时严防了假货混入,出货时又分清了各自责任,因而老天宝银楼的信誉一直都很好。当地人说:“哪怕是块铜皮,只要打上老天宝的硬印,拿到典当里都可当到钱。”
童佳椿当过开票伙计,对价格的变化特别敏感。他订阅《长江商务报》《新沙市报》,关注当日金价,同时与各银行、洋行,乃至外地银楼保持联系,因而总能对金银价格变化及时做出反应。价位低时便大量进货,价位高时则大量抛货,这一进一出,肥水便流进了他的腰包里。
童佳椿和当地银行的人打交道时,注意给对方一些好处,放春风收夜雨,这些人有时会将一些经济情报透露给他作回报,让他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1938年10月武汉沦陷后,国民政府对金融实行管制,在严禁私人经营黄金时,又指示中央、交通等四大银行分支机构,以国府的名义大量收购黄金。正在这时,中央银行宜昌分支机构一个童的熟人找到他,委托他以该分支机构的名义代收本地黄金,并许诺给他10%的手续费。童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发财机会,在别人都慌着逃往四川时,他却冒险干到荆沙沦陷之前才罢手,仅这笔买卖他就大赚了一把。
1960年,中山路上的老天宝银楼(图片由谭文提供)
1940年6月荆沙沦陷之前,童佳椿逃到四川万县避难。他在那里先是开了家小百货店维持生计,1943又与人合伙在万县二马路开了家老天宝银楼。抗战后期,童看准小日本灭亡的日子不会太远,于是盯住中央银行发行的黄金储蓄券,以两万元(相当于100块银元)购一张黄金储蓄券(相当于一两黄金)的价格,买了不少黄金储蓄券。1945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时,他买的那些黄金储蓄券可兑换三百六十多两黄金,童也因此发了一笔大财。
老天宝银楼的师傅和伙计,都是童佳椿一手挑选的,大部分人是他的同乡。他给这些人的报酬,每月为十元至十八元不等。在年终结算时,还会将盘余的金子按17%的比例提出兑成银元,而后再按经理、师傅与伙计的等级分红。童从不亏待银楼的员工,员工们对童也是忠心不二。抗战期间,童在万县开小百货店时,由于生意不好,一时开不出员工薪水,但却无一人离开他。
1945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后,童佳椿派汤利山经理到重庆兑换了手中的黄金储蓄券,而后匆匆赶回沙市,准备将老天宝银楼整修后重新开业。由于数月内日夜操劳,他在次年初便一病不起,尽管有当医生的二嫂和四弟悉心照顾,最终他还是不治身亡。
童家椿去世后,老天宝银楼由四弟童家亮接手,在童家兄弟中只有童佳亮读过大学。1927年夏,在上海南洋医科大学读书的童佳亮,因参加农运活动被上海英租界巡捕房抓捕,后在杜公馆总管杨焕笙和日本籍顿宫宽校长的营救下出狱,并乘日本“当阳丸”轮逃到沙市,在二哥童佳昌家避难。
童佳亮本想在沙市躲几天,待风声过后再回上海完成学业。但险恶的局势让他不能再回去,在二哥的劝说下,他便留在复合医院当了外科医生。1935年二哥穾然病故,二嫂年纪尚轻,挑不起医院这付重担,于是童佳亮当上了院长。在三哥去世后,童佳亮又不得不当银楼的老板。
童佳亮既任院长又当老板,一身二用实在让他疲惫不堪,于是便有了关掉老天宝银楼的打算。1949年初,荆沙时局更加动荡,银楼生意也一天比一天难做。这年初春,沙市发生了老同庆银楼抢劫案,童再也无心将银楼继续经营下去。1949年8月,童关闭了老天宝银楼,在大堂里开了一家中西大药房。
(选自《荆州古城往事1876—1949》)